在上海这座不夜城的金融科技丛林里,我扮演一个与真实自我截然相反的角色,已经整整三年。
每个月的薪水到账日,我都必须上演一出囊中羞涩的独角戏,向周围人诉说微薄的薪水如何被高昂的房租无情吞噬。
同事们会带着同情拍打我的后背,热心分享各种都市生存的省钱诀窍,却无人知晓,我的银行账户每月都会准时迎来一笔4万5千元的款项。
直到那个气氛凝重的周一晨会,公司创始人黎董表情严肃地宣告,瀚海数据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,需要全体员工降薪40%共渡难关。
我和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一样,面色沉重地表示理解,内心却在飞速盘算这场风暴将如何冲击我精心维持的“贫穷”人设。
然而,当月底薪资短信的提示音响起,那一瞬间我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——我的工资不仅分文未减,反而比上个月还多出了10%。
比这更令人心惊的是,第二天一早,黎董的私人助理便发来一条简短的消息:黎董要见你,立刻到他办公室来。
01
这一切的根源,要追溯到五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。
那年,我刚在深圳的启明软件晋升为项目主管,手握当时自认为相当优渥的3万月薪,对未来的职业道路充满了美好的想象。
变故发生在一个部门庆功晚宴上。那晚的白酒格外辛辣,也撬开了我平日紧锁的嘴巴。酒过三巡,部门同事孙鹏端着酒杯凑过来,半开玩笑地打探我升职后的薪资涨幅。
酒精麻痹了我的警惕心,我不假思索地吐露了实情:“差不多翻了一番,现在税后能到手3万了。”
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,瞬间打破了餐桌上热烈的气氛。周围的谈笑声戛然而止。
孙鹏脸上的笑容凝固了,嘴角微微抽动,而邻座的几位同事则迅速交换了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。我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,但酒精带来的眩晕感让我未能深究那个瞬间的诡异。
第二天酒醒之后,晚宴上的那一幕在我的脑海里反复上演,但我明白一切为时已晚。
接下来的工作日,对我而言如同坠入一场无声的噩梦。
办公室里,过去那些热情的午餐邀约彻底消失了。
每当我端着咖啡杯走进茶水间,原本正在热聊的几个人会立刻噤声,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。
情况变得更糟,我负责推进的项目开始遭遇各种匪夷所思的阻力。
新提交的代码总会被人“无意中”用旧版本覆盖,定好的重要会议也总会因为“场地冲突”而被临时取消,甚至还有匿名的邮件发到高层信箱,举报我的项目方案存在抄袭嫌疑。
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,是在一次关键的季度评审会上。我通宵达旦精心准备的演示文稿,被人暗中动了手脚,PPT里的核心数据图表全部变成了无法识别的乱码。
当我面对整个部门领导和同事们怀疑的目光,窘迫得手足无措时,我清楚地看到孙鹏和他的几个同伴在会议室的角落里,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、胜利的眼神。
那天夜里,我退出了所有的工作群聊,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,把自己反锁在租住的公寓里。
窗外暴雨倾盆,雨水沿着玻璃幕墙疯狂滑落,模糊了窗外陆家嘴的璀璨灯火,也彻底冲刷掉了我对职场残存的最后一丝天真幻想。
两周后,我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。
人事部的经理看着我的离职申请,不解地问:“顾远,你的能力我们有目共睹,薪资待遇在公司也属于顶尖水平,为什么要选择离开呢?”
我没有给出任何解释,只是沉默地在文件的签名栏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就在落笔的那一刻,我在内心深处立下了一个坚不可摧的誓言:从今往后,绝不再让任何一个同事知晓我真实的收入。
永远。
02
加入上海的瀚海数据,纯属一个偶然。
我原本计划彻底放空自己几个月,调整心态,却在一次行业技术峰会上偶然结识了瀚海数据的创始人黎董。
他对我在启明软件主导过的一个数据安全项目表现出浓厚的兴趣,并邀请我第二天去他位于外滩的办公室详谈。
“不知道贵公司的薪资架构是怎样的?”在交谈的最后,我故作不经意地试探道。
黎董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:“瀚海的薪酬在业内绝对具备竞争力,具体的数字取决于你的能力。不过我坚信,薪水对你而言,绝不会成为一个障碍。”
面试过程异常顺利,技术笔试和上机操作,我的表现近乎完美。
到了最终的薪酬谈判环节,人力资源总监姚娜直接开出了4万的月薪。
我内心相当满意,但脸上依旧维持着一丝为难的神色。
“这个薪资,坦白说比我的心理预期要稍低一些。”
姚娜微笑着询问我的期望薪资,我毫不犹豫地报出了一个虚高的数字:“我之前在启明软件的月薪是4万5,希望新工作能在此基础上有所提升。”
事实上,我离开启明时的真实薪资是3万,但这个秘密将永远被我埋藏。
经过一番“拉锯”,我们最终将月薪敲定在4万5,此外还有丰厚的季度奖金和初创期权。
但在正式办理入职手续之前,我做出了一个将影响我未来数年职场生涯的关键决定:对公司里的所有同事,我的薪资只有6千。
这个数字经过我的深思熟虑,它既不会低到显得虚假做作,又不至于高到引人注目,恰好处于一个“生活在上海有些拮据,但又能勉强维持”的普通水平。
为了让这个人设牢不可破,我进行了一系列周密的准备。
首先,我在公司所在的黄浦区附近,特意租下了一套老式里弄里的单间,月租2500元,这便是我在同事们眼中拮据的“家”。
而我真正的居所,是一套位于浦东郊区高档社区的全款三居室,只有在周末和节假日,我才会回到那里。
其次,我将自己那辆二手的别克君威作为日常通勤的交通工具,而那辆崭新的奥迪A6则静静地停放在真实住所的地下车库里,几乎从不见天日。
最后,我申请了全新的社交账号,只添加公司的同事,发布的内容严格围绕一个“沪漂打工人”的日常:便利店的打折便当、城隍庙附近的小吃摊、以及在购物节抢购到的平价衣物。
当我以一个全新的身份踏入瀚海数据办公室的那天,我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角色:一个技术尚可、薪水微薄、对未来感到些许迷茫的普通程序员,顾远。
这种低调的伪装策略很快就收到了成效。
同事们对待我的态度轻松而自然,没有戒备,没有审视,反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明的大城市人对“外地奋斗者”的同情。
市场部的苏晓曼是个热心肠的上海姑娘,她经常会给我分享一些折扣信息:“顾远,你看这个APP上,好多餐厅都有半价套餐,很划算的,你可以试试。”
我每次都会真诚地向她表示感谢,然后在周末开着奥迪去外滩的高级餐厅,享用一顿价值数千元的大餐。
技术部的总监陈岩,是个不善言辞的技术大牛,他看我每天中午都吃自己带的简单饭菜,曾经私下找我谈过:“你的技术功底很扎实,拿这点工资太屈才了。有没有考虑过寻找更好的机会?”
我总是苦笑着摇摇头,用无奈的语气回答:“现在大环境不好,能有份安稳的工作已经很幸运了。”
说完这话的当月,我往自己的理财账户里转入了3万元。
销售总监郑浩和我几乎同时入职,但他似乎总喜欢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与我说话,言谈间总是不经意地炫耀他新买的别墅和保时捷。
我则会恰到好处地流露出羡慕和向往的表情,同时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自己的资产净值又在哪一天超过了他。
这种双重身份的生活让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,但同时也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压力
。每次部门聚餐,我都要在心里精确计算自己应该消费的额度:点菜太便宜会显得格格不入,点得太贵又可能暴露自己。
在商场购物时,我总是习惯性地环顾四周,生怕撞见任何一个熟悉的面孔。
有一次在国金中心看中一块手表,刚准备让店员拿出来看看,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酷似同事的身影从远处走来,我吓得心脏几乎跳出胸膛,立刻转身快步离开了商场。
最让我感到精神紧绷的,莫过于每个月的发薪日。
每到15号,公司的薪水会准时到账。同事们会在工作闲聊群里互相调侃:“这个月又能多吃几顿好的了”,“房东的催租电话可以晚几天再接了”。我必须强迫自己融入这种氛围,既不能表现得太兴奋以免显得格格不入,又不能过于沮丧引人怀疑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逐渐熟练地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之间自如切换。
工作日的顾远,是那个生活拮据、租住在老旧里弄、为了生计奔波的普通上班族。而周末的我,则会驾车去佘山打高尔夫,或是在自己宽敞明亮的公寓里,品味着上好的红酒,享受一个人的宁静。
两个完全割裂的世界,由我这一个体串联起来。
有时在深夜里,我凝视着天花板,也会反复叩问自己:这样分裂的人生,究竟是否值得?
但每当启明软件那段痛苦的经历浮现在眼前,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告诉自己:值得。
03
瀚海数据是上海金融科技领域的后起之秀,专注于为大型金融机构提供数据安全与风险控制的解决方案。
作为国内少数能将底层技术研发与商业化应用成功结合的公司,其前景被业界广泛看好。
创始人黎董创立公司的目标,就是攻克金融数据在高效流转与绝对安全之间的核心矛盾。
经过数年发展,瀚海数据已经在这个垂直领域站稳了脚跟,客户名单中不乏国内顶尖的银行、证券和保险公司。
我所在的核心研发部,承担着公司命脉产品的迭代与创新工作。三年来,我凭借过硬的技术和低调的行事风格,从一名普通程序员晋升为高级技术经理,带领团队攻克了数个关键的技术难点,也因此多次获得黎董的公开表扬。
然而,在这看似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,办公室政治的暗流从未有过片刻的停歇。
公司内部的几个关键人物,交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。
苏晓曼,29岁,市场部主管,是一个典型的职场丽人。她外表热情大方,实际上心思缜密,善于观察。她常常以工作交流为名,巧妙地打探各个部门的动态和同事间的关系。“顾远,你听说了吗,郑总监上个月的销售提成拿了六位数呢!”她会用这种方式来观察我的反应,然后不经意地补上一句,“我这个月奖金才刚过万,真是羡慕不来。”
每当听到这类话题,我都会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,然后迅速将话题引向技术或者产品本身。
陈岩,42岁,技术总监,是公司的创始员工之一,与黎董是大学校友。他技术能力极强,性格有些固执,但对真正有才华的下属从不吝啬赞赏。在几次技术架构评审会上,他都对我提出的优化方案给予了高度评价,这让一直视技术部为“成本中心”的销售总监郑浩颇为不悦。
郑浩,35岁,销售总监,是公司的销售王牌,也是我在公司里潜在的“对手”。我们虽然职级不同,但他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各个场合与我针锋相对,尤其是在有高层参与的会议上。“顾经理的方案听起来确实很理想化,但我们的客户真的愿意为这么复杂的功能买单吗?”他常常用这种看似在为公司着想的论调来质疑我的方案,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。
人力资源总监姚娜,38岁,被大家私下称为公司的“活字典”。她掌握着所有员工的档案、薪酬和绩效信息,对公司的人事决策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。我与她始终保持着一种礼貌而疏远的工作关系,尽量避免引起她任何不必要的关注。
最后是黎董,48岁,公司的掌舵人。他拥有海外名校的博士学位,技术背景深厚,行事风格低调而果决,对人性的洞察力极为敏锐。他很少介入具体的项目执行,但每一次在关键节点上的决策都精准无比,直击要害。我总有一种感觉,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能看透所有人的伪装,而这种感觉在最近变得愈发强烈。
办公室政治的精髓在于,它无形无质,却又无处不在。会议上一个转瞬即逝的眼神,茶水间一句看似随意的闲聊,甚至午餐时座位的选择,都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玄机。
而我的“装穷”策略,出人意料地成了我在这场无声战争中最坚固的盾牌。没有人会去刻意提防一个“普通”的同事,更没有人会去嫉妒一个“月薪六千”的技术经理。我成功地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的存在,在暗流汹涌的职场中安然度过了三年。
然而,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,在公司启动代号为“方舟”的全新战略项目后,被彻底打破了。
“方舟”项目旨在构建一个全新的、基于区块链技术的跨机构金融数据协作平台,一旦成功,将彻底颠覆现有市场格局,帮助瀚海数据成为行业内无可争议的领导者。
项目初期由技术总监陈岩亲自挂帅,但由于技术难度过高,进展一直不甚理想,多次未能按时完成预定目标,投资方开始表现出不耐烦。
公司高层内部因此出现了严重分歧:陈岩坚持必须由内部团队自主研发,以确保核心技术的绝对掌控;而郑浩则极力主张将部分非核心模块外包给第三方公司,以金钱换取时间,尽快向市场推出产品。
这场争论日趋激烈,几乎让公司的管理团队分裂成两派。
我当时并不在“方舟”项目的核心团队里,但出于对技术的痴迷,我利用业余时间深入研究了“方舟”的底层架构,敏锐地发现了几个可能导致系统瓶颈的关键缺陷,并构思出了一套全新的解决方案。
我将这些想法详细地整理成了一份技术文档,通过内部邮件系统,匿名发送给了技术总监陈岩。
让我始料未及的是,第二天上午,黎董竟然亲自来到我的工位,将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,详细询问了我关于那份文档的思路。
“你的方案非常有见地,尤其是关于‘零知识证明’的应用思路,完美解决了我们一直以来在数据隐私和验证效率之间的矛盾。”黎董罕见地给予了高度赞扬,“下周的项目评审会,由你来向大家做一个详细的阐述吧。”
这个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,在公司内部引起了巨大的震动。
郑浩脸色阴沉地从黎董办公室出来,径直走向电梯,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。陈岩则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,眼中充满了赞许和鼓励:“年轻人,有想法,好好干。”苏晓曼立刻发来消息,语气比以往更加热情:“顾远,你这次要是能抓住机会,升职加薪肯定不成问题!”
我表面上维持着一贯的冷静和谦虚,只是反复表示“纯属运气”,但内心的紧张感却如同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琴弦。我知道,自己已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,推向了公司权力风暴的中心。
从那天起,办公室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改变。会议上,投向我的目光变得更多、更复杂。茶水间的闲聊,也常常因为我的出现而突然中断。我感觉自己仿佛被置于一盏巨大的聚光灯下,而这恰恰是我过去三年里一直极力避免的处境。
在“方舟”项目的关键评审会上,我进行了长达四十分钟的详细技术讲解。陈岩对我的方案表示了毫无保留的支持,甚至当场提议让我加入项目组,负责核心算法的研发。郑浩则以我缺乏大型项目管理经验为由,反复质疑方案的可行性,并再次强调引入外部合作方的必要性。
讨论一度陷入僵局,最后由黎董一锤定音:项目继续由陈岩总负责,我被任命为核心算法架构师,同时抽调各部门精英,成立特别攻关小组,不惜一切代价加速项目进度。
会议结束后,郑浩在走廊的拐角处拦住了我。
“顾远,别以为靠着一点小聪明就能一步登天,这个公司的游戏规则,你还嫩了点。”他压低了声音,话语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威胁,“我劝你一句,不要碰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。”
他眼神中的敌意让我感到一阵寒意。但我没有退缩,只是平静地直视着他,一字一句地回答:“我只是在做好我分内的工作。”
从那天起,我能清晰地感觉到,有一双甚至多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我的一举一动,等待着我犯下任何一个微小的错误。
而更让我感到不安的是,公司内部开始悄然流传起裁员和降薪的谣言。连续两个季度,本该准时发放的项目奖金被无限期推迟。财务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严格姿态审核各部门的支出,要求每一笔报销都必须有详尽的说明。人力资源部也冻结了所有的招聘计划,一些非核心岗位的边缘员工开始被约谈劝退。
最致命的一击是,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,一家背景深厚的跨国公司,突然宣布推出了与“方舟”项目理念高度相似的产品,引发了资本市场的剧烈震动,瀚海数据的股价应声大跌。
危机的阴影,正迅速笼罩在瀚海数据的上空,而我的直觉告诉我,一场更大的风暴,即将来临。
04
周五下午临近下班时,我正准备关闭电脑,黎董的私人助理小李发来了一条信息:黎董要见你,现在到他办公室来。
这个突如其来的召见让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。是“方舟”项目又出了什么岔子?还是我那双重身份的秘密生活终于暴露了?
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衬衫,迈步走向位于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。
黎董的办公室占据了整栋楼最好的位置,巨大的落地窗外就是壮丽的黄浦江景。但室内的装修却异常简洁,除了必需的办公家具,几乎看不到任何多余的装饰品。
他坐在一张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,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。看到我进来,他示意我将门关好,然后亲自起身,仔细检查了门窗的密闭性。
“顾远,坐。”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,随后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,并将手机屏幕朝下反扣在桌面上。
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种近乎凝固的安静,只剩下中央空调系统发出的微弱嗡鸣。
“公司遇到大麻烦了。”黎董没有丝毫铺垫,开门见山,声音低沉而有力,“‘方舟’项目需要你,但现在公司的资金链非常紧张,我们陷入了困境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:“是技术上无法突破,还是市场方面的问题?”
“两者都有。”
我点了点头,等待着他的下文。
黎董从座位上站起来,缓步走到落地窗前,背对着我,望着窗外江面上穿梭的船只:“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,一个极其重要,也极其机密的任务。”
“是什么任务?”我问道,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去深圳,和一家国际资本巨头进行谈判,为我们争取技术合作和战略投资。”黎董转过身,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,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。
我沉默了。黎董的话里信息量巨大。
“对方是谁?”我追问。
“InnoCapital,全球顶尖的科技投资基金之一。”黎董回答,“他们对我们的技术非常感兴趣,尤其是‘方舟’项目的底层架构。”
我皱起了眉头:“但是如果‘方舟’本身还存在缺陷……”
“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,”黎董打断了我,“我们需要向他们坦诚地展示我们遇到的问题,同时也要让他们看到我们拥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方案。这需要极高的技术理解力和商业判断力,而你恰好同时具备这两点。”
“我什么时候出发?”
“明天一早。你以个人私事为由请假三天,所有的开销,包括机票酒店,都从我的个人账户走账。”黎董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,“这是对方首席代表的联系方式。记住,这次行程绝对保密,不能向公司里的任何人透露,包括陈岩和郑浩。”
我接过那张设计简约但质感非凡的名片,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。
“还有最后一件事,”黎董在我准备离开时补充道,“对方可能会提出非常苛刻的条件,包括技术授权、控股权等等。我们的底线是,‘方舟’项目的技术主导权必须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,其他的条件,都可以谈。”
走出黎董的办公室,我感觉自己仿佛被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。我不明白黎董为何会选择我这个“普通”的技术经理去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,更不知道这次谈判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。
但我清楚地意识到一点:这或许是我职业生涯中,最关键的一次抉择。
周六清晨,我以“家里有急事”为由向部门请了假,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背包,登上了飞往深圳的早班机。为了彻底贯彻保密原则,我没有入住公司协议的五星级酒店,而是选择了一家位于南山区,位置便利但毫不起眼的商务酒店。
下午三点,在深圳湾公园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,我见到了InnoCapital的代表——一位名叫安德鲁的德裔中年人。他讲着一口流利得惊人的中文,举手投足间尽显精英风范,但那双蓝色的眼睛却像鹰隼一般锐利。
“顾先生,久仰大名。”他主动伸出手,“黎总对你评价极高,他说你是瀚海数据的未来。”
我心中一惊,完全没料到黎董会这样向对方介绍我。
“您过奖了,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技术人员。”我谦逊地回应道。
安德鲁笑了笑,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:“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。我们对瀚海数据的技术非常欣赏,特别是‘方舟’项目。但根据我们的渠道,也了解到项目目前似乎遇到了一些挑战。”
接下来的三个小时,我们进行了一场高强度的技术对话。我按照黎董的指示,既坦诚地指出了“方舟”项目在当前阶段遇到的技术瓶颈,也详尽地展示了我设计的解决方案和未来的技术路线图。安德鲁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极其尖锐,直指要害,我凭借自己扎实的专业知识和对项目的深刻理解,一一给出了应对。
谈话结束时,他似乎对我的表现相当满意。
“顾先生,你的专业能力和坦诚态度,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”他说道,“但是,商业归商业,技术归技术。我们还需要具体谈一谈合作的模式和条件。”
第二天的正式谈判,气氛就远没有那么愉快了。
InnoCapital提出的条件堪称苛刻:他们要求瀚海数据开放“方舟”项目的全部源代码,并由他们控股新成立的合资公司,而他们愿意付出的投资金额,却远远低于我们的心理底线。
“这不是合作,这是赤裸裸的收购。”我毫不客气地指出,“而且是以极不合理的价格进行掠夺。”
安德鲁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:“以瀚海数据目前的财务状况来看,恐怕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。我们的条件,已经充分考虑到了你们的困境。”
他的话让我瞬间警觉,他们显然对瀚海数据的内部财务困境了如指掌。但更让我心惊的是,他对“方舟”项目内部开发进度的了解,甚至精确到了某些模块的延期天数。这些信息,按理说只有公司最高层级的少数几个人才能接触到。
我没有当场发作,而是以需要向总部汇报为由,请求了休会。
回到酒店房间,我彻夜未眠,反复推演着InnoCapital的提案。他们获取瀚海核心技术的意图昭然若揭,但出价之低、条件之苛刻,完全不符合商业逻辑。同时,我也在他们的技术问询中,敏锐地发现了几个他们尚未察觉的逻辑漏洞——他们对“方舟”架构的理解并不完整,还有一些最关键的核心细节没有掌握。
这给了我反击的筹码。
第三天,我带着一份自己连夜赶出来的反提案,再次坐到了谈判桌前。我详细地指出了他们提案中存在的技术误判,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我们的方案:瀚海数据保留绝对的技术主导权和控股权,接受InnoCapital的战略投资,并组建联合团队,共同开拓海外市场。
“这才是对双方最有利的共赢方案,”我语气坚定地强调,“你们可以获得先进技术的使用权和未来的投资回报,而我们则能获得宝贵的资金支持和全球化的市场渠道。”
谈判过程异常艰苦,中间数次濒临破裂。安德鲁是一个极其强硬的谈判专家,在每一个条款上都寸步不让。但我也不再是五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程序员,在瀚海这三年的磨砺,让我学会了如何在商业的战场上为自己的利益据理力争。
最终,在长达十个小时的极限拉扯后,双方达成了一份初步的合作意向书:InnoCapital向瀚海数据注资1.5亿美元,获得公司20%的股权以及“方舟”平台在海外市场的独家销售权,但技术研发和未来升级的全部主导权,明确保留在瀚海数据手中。
“顾先生,你比我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。”在签下名字后,安德鲁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,“黎总的眼光确实很毒。”
我微笑着,没有回应。内心却在疯狂地思考:黎董,他到底为什么要选择我来执行这个任务?
返回上海的高铁上,我回顾这惊心动魄的三天,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始终萦绕心头。黎董对我超乎寻常的信任,InnoCapital对公司内部情况的精准掌握,以及我自己在公司内部所处的微妙位置,这一切都让我感觉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棋局之中,而我,只是一枚身不由己,被人推着向前走的棋子。
但谁是那个真正的下棋人?这盘棋的背后,又到底隐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?
这些疑问在我脑海中不断盘旋,直到高铁平稳地驶入上海虹桥站。
05
周一清晨,当我回到公司时,立刻察觉到办公室的气氛比我离开前更加压抑和紧张。
同事们个个神色凝重,几乎听不到任何交谈声,每个人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,但又不时地抬起头,焦虑地望向高管会议室的方向。
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我压低声音,询问邻座的同事小王。
“不清楚,但是几位总监从早上八点就进去开会了,到现在还没出来,看样子情况很严重。”小王回答,眼神里充满了不安,“公司里都在传,可能要大规模裁员了。”
我点了点头,没有再多问,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处理积压的邮件。关于深圳谈判的一切,我严格遵守黎董的嘱咐,对所有人都只字未提,对外的说辞依旧是“回老家处理了点急事”。
上午十点,我收到了黎董的一封加密邮件,内容极其简短:“报告已阅。做得很好。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。”
这句简单的回复,没有对谈判结果的任何评价,也没有下一步的行动指示。这种平静的反应与任务本身的重要性形成了巨大的反差,让我心中的困惑又加深了一层。
中午在茶水间打水时,苏晓曼端着杯子走了过来。
“顾远,你回来啦?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吗?”她关切地问道。
我心里猛地一惊,我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“家里有事”的具体内容,这个说辞只有黎董和他的助理知道。
“谢谢关心,都处理妥当了。”我强迫自己保持镇定,微笑着回答。
“那就好,”苏晓曼点了点头,随即凑近了一些,压低了声音,“对了,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,公司可能要有大变动了。”
“什么大变动?”我故作不解地问。
“具体的不清楚,但是我听财务部的姐妹说,姚总监最近让她们统计每个部门的人员成本,表格做得特别详细,精确到每个人。”她不安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,“上一次公司这么做,还是两年前那次大裁员之前。”
我感谢了她的提醒,端着水杯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工位。公司真的要裁员吗?那深圳拿回来的1.5亿美元投资意向又算什么?
下午,情况变得愈发诡异。
技术总监陈岩突然来到我的工位旁,先是询问了几个关于“方舟”项目的技术细节,随后话锋一转,开始关心起我的个人状况。
“最近工作压力是不是很大?有没有考虑过别的机会?”他问道,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关切。
“还好,目前的工作我还挺喜欢的。”我小心翼翼地回答。
“如果,我是说如果,公司接下来有什么变动,你个人有什么打算?”陈岩继续试探。
“先做好手头的工作吧,其他的事情,到时候再说。”我用一种故作轻松的口吻回应。
陈岩拍了拍我的肩膀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,只留下一句“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”,便转身离开了。他反常的举动让我更加警觉。
同一天,我在洗手间门口,无意中撞见销售总监郑浩正和人力资源总监姚娜低声交谈,两人神情都异常严肃。看到我走近,他们立刻停止了对话,交换了一个眼神后,各自匆匆离开。
整个下午,我都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,透不过气来。种种迹象都清晰地表明,公司即将发生一场剧变,但没有人知道这场风暴将以何种方式降临。
晚上加班到九点多,我决定自己做一些调查。利用我作为核心技术经理的权限,我登录后台系统,查看了最近一个月的项目数据和部分财务简报。
从表面数据看,公司的运营状况确实如黎董所说,现金流极度紧张,好几个大客户的续约都出现了波折。但奇怪的是,研发部门的整体投入并没有超出预算,反而比原计划削减了将近15%。
更让我感到脊背发凉的是,我发现“方舟”项目的几个核心技术文档,在我去深圳的那几天里,曾被一个陌生的ID多次访问。按理说,这些文档的访问权限仅限于项目组的几个核心成员,而那个ID的登录记录显示,它来自于公司外部。
这些盘根错节的问题在我脑海中交织成一团乱麻,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答案。
接下来的几天,公司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。高层会议的频率越来越高,但却没有任何公开的决议流出。人力资源部开始要求各部门重新梳理员工的岗位职责和绩效评估,同时冻结了所有岗位的晋升和调薪申请。
我尝试通过邮件联系黎董,想探寻一下深圳谈判的后续进展,但只收到了他助理礼貌而疏远的回复:“黎总最近日程很满,有任何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您。”
一周后的周一早晨,一封来自董事会办公室的全员邮件,如同一道惊雷,炸响在每个人的收件箱里:
“紧急通知:今日上午10点,全体员工在大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,所有人必须参加,不得以任何理由请假。——黎董”
邮件的措辞简短而严厉,不带任何感情色彩。公司上下立刻陷入了一片恐慌和混乱。
“最终审判日还是来了吗?”
“我们是不是要被整体打包卖掉了?”
“我听说高层要大换血,几个总监都要走人!”
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谣言在办公室的空气中迅速发酵。
我默默地将自己电脑里的几个重要文件加密备份到了个人云盘,然后起身,随着人流走向大会议室。
会议室里很快就座无虚席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末日来临般的压抑和不安。几位总监已经坐在了第一排,个个表情严肃。我注意到陈岩在不停地看手表,苏晓曼坐立不安,而郑浩则一直在低头用手机飞快地打字,紧锁的眉头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躁。
10点整,黎董准时走进会议室。与平日里常见的休闲商务装不同,他今天穿了一套深灰色的正装,系着领带,表情凝重得如同雕塑。
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。
黎董走到讲台中央,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,然后缓缓开口:
“各位同事,今天召集大家开这个会,是因为公司正面临着创立以来最严峻的一次挑战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让这句话的份量在空气中充分沉淀,接着用一种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说道:
“受到全球宏观经济下行、行业竞争白热化等多重因素的叠加影响,公司近期的业绩和现金流,都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。”
会议室里的气氛愈发紧张,已经有人开始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动身体。
“为了确保公司的长期生存和可持续发展,经过管理层和董事会的反复商议和艰难抉择,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个痛苦的决定。”
黎董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,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众人的心上:
“从下个月开始,公司将实行全员降薪40%的政策,为期至少六个月。同时,暂停发放所有的额外福利,包括季度奖金、项目分红和带薪培训。”
话音刚落,会议室里瞬间爆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和骚动。有人倒吸一口冷气,有人低声咒骂,甚至有人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,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愤怒。
“百分之四十?这怎么可能!还让不让人活了!”
“我的房贷车贷怎么办?孩子下个月的学费怎么办?”
“为什么不提前沟通?这是单方面的霸王条款!”
质疑和抱怨的声音此起彼伏,汇成一片嘈杂的声浪。
我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,表面上维持着和其他人一样的震惊和沮丧,内心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。40%的降薪,对于一个“月薪六千”的普通员工来说,意味着到手只剩下3600元,在上海这座城市,这几乎无法维持最基本的生活。而对于我真实的4万5的薪资来说,40%的降幅意味着每月减少1万8千元,虽然影响巨大,但远不至致命。
但真正的问题是:为什么要降薪?
深圳的谈判不是已经达成了1.5亿美元的投资意向吗?公司的现金流真的紧张到了需要用这种极端手段来维持的地步吗?还是说,这一切都只是某个我完全看不懂的巨大棋局的一部分?
黎董举起手,示意大家保持安静,然后继续说道:
“我完全理解各位的不满和担忧。这个决定对我个人而言,同样是一个沉重无比的打击。作为公司的创始人,我将带头降薪50%。”
他环顾四周,目光在人群中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,然后继续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:
“我希望大家能够理解,这是公司在当前困境下,唯一的自救选择。我们可以选择团结一致,共渡难关,也可以选择离开。无论大家做出何种选择,公司都将尊重你们的决定。”
会议结束后,整个办公室都笼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低气压之下。苏晓曼坐在自己的工位上,双眼通红,拿着手机不停地计算着什么,大概是降薪后如何偿还每个月的房贷。技术总监陈岩一言不发,但他手中的一支钢笔,已经被他无意识地捏得变了形。销售总监郑浩表面上还算冷静,但我注意到他一整个下午都在频繁地接打电话,压低声音的交谈内容,很可能是在联系猎头。
我努力扮演着一个同样陷入绝望的角色,时不时地发出一声长叹,或者对着电脑屏幕无奈地摇头。但实际上,我的大脑正在以超高速运转,试图从这团迷雾中理清一丝头绪。
茶水间成了负面情绪的宣泄口,同事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,无不在讨论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。
“你们说,公司是不是真的快不行了?”市场部的一个女孩小声问道。
“我看悬。我听内部消息说,‘方舟’项目出了重大技术事故,几个核心的大客户都准备解约了。”另一个部门的同事回答。
“不等了,我今天晚上就更新简历。这个月底之前,我必须找到下家。”又有人语气坚定地说道。
我默默地站在一旁,假装在冲泡一杯廉价的速溶咖啡,实则竖起耳朵,仔细捕捉着每一个信息碎片。
苏晓曼红着眼睛走过来,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:
“顾远,你还好吧?这次降薪对你的影响应该很大吧?”
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点了点头:“能有什么办法呢?六千降到三千六,房租就要去掉两千五,剩下的钱在上海,连吃饭都成问题。可能真的要考虑搬到更远的郊区去了。”
苏晓曼叹了口气,眼神里充满了同情:“我也是,每个月的房贷就要一万多,这下降薪之后,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忽然压低了声音,用一种试探的眼神看着我:“我听说,你最近和黎董走得挺近的?他有没有私下跟你透露过什么内部消息?”
我心中警铃大作,立刻谨慎地回答:“怎么可能呢?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技术人员,黎董怎么会跟我说这些公司机密。”
苏晓曼似乎并不完全相信我的说辞,但也没有再继续追问,只是叮嘱我:“好吧。那如果你听到任何风声,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一声。”
下午,我收到了黎董助理的通知,让我明天上午九点,去一趟他的办公室。
九点整,我准时敲响了黎董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。
“请进。”黎董沉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。
我深吸一口气,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,然后推门而入。
出乎我的意料,黎董并没有坐在他那张象征着权力的办公桌后,而是坐在了窗边的会客沙发上。他面前的茶几上,摆放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,丝丝缕缕的茶香在空气中盘旋。
“顾远,来,坐。”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,语气轻松得仿佛昨天那场风暴从未发生过。
我带着满腹的困惑在他对面坐下,等待着他开口。
黎董不疾不徐地为我斟满一杯茶,将茶杯轻轻推到我的面前,然后抬起头,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着我,缓缓问道:
“顾远,你到现在还不明白,我为什么要宣布降薪吗?”
他的眼神在镜片后闪烁着锐利的光芒,嘴角挂着一丝看似温和,却又带着几分猫捉老鼠般戏谑的笑容。
我紧紧攥住藏在桌下的手,手心已经渗出了冷汗。我摇了摇头,眉头皱得更紧了。
“那是因为……”
06
黎董端起自己的茶杯,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,却没有喝,而是将杯子重新放回了茶盘上。
“那是因为,瀚海数据这艘船虽然看起来光鲜,但船底已经有了不少蛀洞。有些洞是风浪打出来的,而有些洞,是船上的自己人凿出来的。”他的声音平静,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,“不把这些蛀虫清理掉,别说远航,下一次风暴来临,我们就会直接沉没。”
我的心脏猛地一跳,瞬间明白了什么。
“所以,降薪是假的?”我试探性地问。
“降薪是真的,但目的不是为了节约成本。”黎董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,“这是一场压力测试。我要看看,当船开始漏水的时候,哪些人会第一时间跳船逃生,哪些人会拿起工具堵漏,而哪些人,会趁机在船上再凿几个洞。”
他从身旁的文件夹里抽出一沓打印好的文件,推到我面前。
我低头看去,最上面的一张,是销售总监郑浩的头像和个人信息。下面附带的,是他最近一周的通话记录和邮件往来截图。收件人的名字,赫然是瀚海数据最大的竞争对手,那家跨国公司的中国区副总裁。邮件内容,详细地描述了“方舟”项目遇到的技术瓶颈和瀚海数据当前的财务困境,并暗示只要对方愿意提供一个合适的职位,他可以带去更多“有价值”的信息。
“郑浩,”黎董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,“我给了他业内最高的销售提成,给了他总监的职位和期权,但他想的不是如何帮公司渡过难关,而是如何把公司的困境当成自己跳槽的筹码,卖个好价钱。”
我继续往下翻,文件里还包括了另外几位中层管理人员的“黑材料”,有的人在上班时间频繁联系猎头,有的人在外部论坛匿名散播公司即将破产的谣言,制造恐慌。
“一场40%的降薪,就足以让这些人的真实面目暴露无遗。”黎董靠在沙发上,双手交叉放在胸前,“至于你,顾远,你的表现让我很意外,也很满意。”
“我?”我有些不解。
“是的,你。”黎董的眼神仿佛能穿透我的内心,“在所有人都人心惶惶,想着如何自保甚至背叛的时候,你是唯一一个保持冷静,并且还在默默推进‘方舟’项目核心算法优化的人。深圳的那场谈判,你不仅拿回了远超我预期的结果,更重要的是,你向我证明了你的忠诚和能力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继续说道:“那10%的涨薪,不是系统错误,而是我个人给你的奖赏,也是一份新的契约。从今天起,你不再是那艘即将被清洗的旧船上的乘客了。”
“那我是什么?”我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黎董站起身,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,背对着我,望着窗外繁华的陆家嘴。
“你是我要建造的新船上,第一位被选中的船员。”
07
第二天,一封由董事长办公室直接发出的内部人事任命邮件,再次在公司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。
邮件内容很简单:经董事会决议,公司即日起成立“战略预研部”,该部门将直接向董事长汇报,负责公司未来三到五年核心技术的战略规划与预研工作。部门负责人,由原核心研发部高级技术经理顾远担任,职级提升为技术总监。
同时,另一封邮件宣布,销售总监郑浩及其他几名中层干部因“个人原因”离职。
这两封邮件如同一对组合拳,打得公司里所有人都晕头转向。前一天还在为降薪而哀嚎的员工们,此刻都瞪大了眼睛,试图理解这戏剧性的反转。
我的办公室从原来的开放工位,搬到了高管所在的楼层,一间拥有独立空间的办公室。当我抱着纸箱走进新办公室时,走廊里遇到的同事,看我的眼神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
过去那些同情的目光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敬畏、羡慕、嫉妒甚至是不解的复杂情绪。他们不再随意地拍我的肩膀,而是隔着一段距离,客气地称呼我一声“顾总监”。
苏晓曼发来了一条祝贺信息,言辞依旧热情,但字里行间多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。技术总监陈岩则亲自来到我的办公室,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:“我就知道你小子不简单。以后我们两个部门要多合作了。”
我明白,那个“月薪六千”的顾远,已经彻底死在了那场降薪风暴里。从今往后,我将以一个全新的身份,站在这个权力的舞台中央。
黎董给了我极大的授权,战略预研部的人员可以从公司任何部门抽调,预算也没有上限。我的第一个任务,就是将“方舟”项目从陈岩的技术部完全接管过来,并按照我在深圳谈判时提出的新方案,进行彻底的重构。
我开始夜以继日地工作,筛选团队成员,制定研发计划,重写核心代码。我沉浸在纯粹的技术世界里,仿佛又找回了最初作为一名程序员的快乐。我以为,清除了那些“蛀虫”之后,瀚海数据这艘船终于可以重新扬帆起航,而我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施展抱负的平台。
然而,我很快就发现,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。
08
平静的日子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。
“方舟”项目的重构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,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。然而,就在我们准备进行第一次内部版本封测的前一天晚上,灾难毫无征兆地降临了。
我们部署在内部服务器上的核心数据库,遭到了不明来源的恶意攻击,所有数据在瞬间被全部清空,连备份文件都遭到了不可逆的损坏。
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,让整个团队都陷入了恐慌。这意味着我们一个多月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,项目进度将被迫倒退回原点。
黎董在第一时间召集了紧急会议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安全部门的初步调查报告显示,攻击来自于内部,攻击者利用了一个极难被发现的系统后门,手法极其专业。
所有的矛头,都指向了一个人——我亲自从技术部挑选过来的,负责数据库维护的工程师小张。因为就在攻击发生前的半个小时,系统日志显示,只有他登录过那台核心服务器。更关键的是,有人匿名举报,小张是前销售总监郑浩的远房表弟。
一时间,所有人都认定,这是被清洗的旧势力展开的一场疯狂报复。
在会议上,几位高管都主张立刻将小张移交司法机关,并以此为突破口,深挖他背后的指使者。
小张在会议室里脸色惨白,浑身发抖,反复辩解自己只是进行了一次常规的系统巡检,绝对没有做任何违规操作。但面对铁证如山的系统日志,他的辩解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
我看着这个平时工作勤恳、性格内向的年轻人,心里却产生了一丝怀疑。整个攻击过程太过“完美”了,证据链条清晰得就像是有人事先写好的剧本,每一个环节都精准地将小张推向了唯一的嫌疑人的位置。这不像是仓促的报复,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栽赃陷害。
“黎董,”在一片激烈的声讨中,我站了起来,“我认为在事情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之前,不应该轻易下结论。我请求再给我48小时,由我亲自来调查这次攻击的源头。”
我的提议遭到了几位高管的反对,他们认为这是在浪费时间。但黎董沉思了片刻,最终还是点了点头:“好,就给你48小时。我不仅要结果,更要真相。”
09
接下来的48小时,我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,几乎没有合眼。我调取了公司网络中心过去一个月所有的底层数据流记录,那是一个包含了数亿条信息的庞大数据海洋。我放弃了常规的日志分析工具,而是自己编写了一段脚本,从最原始的数据包开始进行追踪。
我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侦探,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异常。终于,在第二天凌晨,我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。
在攻击发生的前一周,有一个来自人力资源部的IP地址,曾经以极不寻常的频率,访问过公司的员工信息数据库和服务器权限管理系统。而这个IP地址,正属于人力资源总监姚娜的办公电脑。
一个HR总监,为什么会如此频繁地查询技术部门的底层权限信息?
我顺着这条线索继续深挖下去,一个更让我心惊的发现浮出水面。那个被用来攻击服务器的系统后门,其激活指令并非来自小张的账户,而是通过一个被伪装成系统正常升级包的文件植入的。而这个“升级包”的分发者,正是公司的人力资源部。姚娜以进行全员信息安全培训为由,要求所有技术人员都必须安装这个所谓的“升级包”。
真相的轮廓开始变得清晰。小张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被精心挑选出来的“替罪羊”,他与郑浩的亲戚关系,更是被巧妙利用,用来混淆视听的烟雾弹。真正的黑手,是那个一直以来在公司表现得与世无争、八面玲珑,掌握着所有人事命脉的姚娜。
她才是那个隐藏得最深的“内鬼”。
我立刻意识到,这件事的背后,绝不仅仅是数据泄露那么简单。姚娜的背后,一定站着一个更强大的势力。我没有声张,而是将所有的证据链条都加密保存在一个U盘里,准备直接向黎董汇报。
然而,我还是低估了对手的狠辣。
10
当我带着足以颠覆一切的证据,准备离开公司去找黎董时,一种强烈的危机感突然攫住了我。我下意识地放弃了乘坐电梯,而是选择了从消防通道下楼。
我所租住的那个位于老旧里弄的单间,是我为了维持“穷人”人设而存在的,除了几个关系最好的同事,几乎无人知晓具体地址。然而,当我走到楼下,准备上我那辆二手别克时,我看到两个形迹可疑的男人正在我的车旁徘徊。他们看到我出现,立刻交换了一个眼神,不紧不慢地朝我走了过来。
多年的谨慎让我没有丝毫犹豫,立刻转身就跑。那两个人也瞬间加速,朝我追了过来。我拼尽全力在狭窄的弄堂里穿梭,心脏狂跳,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就在一个拐角处,我被其中一个人追上,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,毫不犹豫地朝我的腹部刺来。我惊险地侧身躲过,但手臂还是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,鲜血瞬间涌了出来。
剧烈的疼痛让我几乎晕厥,但我知道,一旦倒下,就再也起不来了。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将手中的公文包狠狠地砸向另一个人的脸,趁他躲闪的瞬间,冲进了一条更窄的巷子。
幸运的是,巷子的尽头就是一条热闹的马路。我冲到马路中央,拦下了一辆出租车,不顾司机的惊呼,嘶吼着让他开车。
从后视镜里,我看到那两个男人停在了巷口,怨毒地望着我远去,然后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。
坐在飞驰的出租车里,我捂着流血的手臂,浑身都在颤抖。这已经不是职场斗争了,这是赤裸裸的谋杀。对方为了阻止我揭开真相,已经不择手段。
我没有去医院,而是让司机把我带到了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地方——我那个位于浦东郊区的、真正的家。
关上门的那一刻,我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,瘫倒在地上。我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,然后拨通了黎董的私人电话。
“是我,顾远。”我的声音因为失血和恐惧而嘶哑,“我拿到了证据,也差点被人灭口。我们需要立刻见面。”
11
深夜,黎董的专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我家小区的地下车库。他没有带司机和助理,一个人走进了我的家。
看到我手臂上缠着的厚厚纱布和苍白的脸色,他那张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,第一次流露出一丝震惊和愤怒。
我没有多说废话,直接将那个藏着所有证据的U盘插进了电脑。当姚娜利用职权之便,向一个海外加密邮箱发送公司核心机密的记录,以及她与那两个杀手的通话记录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时,黎董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。
“我还是太大意了。”他闭上眼睛,脸上满是疲惫和悔恨。
“姚娜背后的人,到底是谁?”我问道。
黎董沉默了很久,然后缓缓地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,他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。
“是我过去的一个兄弟,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敌人。”他终于开口,向我揭开了一个尘封了二十年的秘密。
原来,瀚海数据的前身,是黎董和他大学时最好的朋友一起创立的。但在公司发展的关键时期,两人因为理念不合而分道扬镳。黎董承认,他当时为了获得公司的绝对控制权,使用了一些不光彩的商业手段,将他的朋友近乎净身出户地踢出了公司。
那个朋友后来远走海外,白手起家,建立了一个庞大的资本帝国,也就是InnoCapital的母公司。多年来,他一直没有放弃复仇,不断地向瀚海数据内部安插棋子,姚娜只是其中之一。他的最终目的,不是为了钱,而是为了彻底摧毁黎董一生的心血,让他也尝一尝一无所有的滋味。
“而我,”黎董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,“我的时间不多了。”
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份医院的诊断报告,递给了我。上面“肺癌晚期”的字样,如同烙铁一般烫伤了我的眼睛。
“我策划的降薪清洗,提拔你,成立战略预研部,这一切,都是在为我的离开做准备。”黎董看着我,眼神中充满了托付的沉重,“我需要找到一个能够接替我,守住瀚海数据,并且有能力和那个疯子斗下去的人。我一直在寻找,直到你出现。”
“你的谨慎,你的能力,你对技术的热爱,以及你骨子里那份不服输的韧劲,都让我看到了希望。我把你推到风口浪尖,让你经历这一切,就是在考验你,也是在磨砺你。现在看来,你比我预想的还要出色。”
他将一把钥匙和一个加密硬盘放在了桌上。
“这里面,是我这些年掌握的,所有关于他的黑料,以及我为瀚海数据留下的最后一张底牌。从现在开始,瀚海数据的命运,就交到你手里了。顾远,代我打完这最后一仗。”
那一刻,我终于明白了一切。我不是棋子,我是被选中的“影子继承人”。我所面对的,早已不是个人的职场恩怨,而是一场赌上了两代人恩怨、一家公司生死存亡的终极战争。
12
黎董的宿敌,没有给我们留下太多喘息的时间。
就在我接手黎董所有权限的第二天,一场精心策划的舆论风暴席卷而来。数十家媒体同时爆料,称瀚海数据核心产品“方舟”存在重大安全漏洞,并且公司内部管理混乱,濒临破产。紧接着,InnoCapital正式向瀚海数据发起了恶意收购要约,出价之低,带有强烈的羞辱意味。
公司股价应声暴跌,内部人心惶惶,大批员工开始提交辞职信。整个瀚海数据,仿佛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即将倾覆的巨轮。
黎董已经住进了医院,公司的所有压力都压在了我一个人的肩上。
我没有选择去澄清或者辩解,因为我知道,在对方强大的舆论攻势面前,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。我将自己锁在办公室里,与陈岩带领的核心技术团队一起,夜以继日地完善黎董留下的那张“底牌”。
一周后,瀚海数据召开了紧急股东大会,讨论是否接受InnoCapital的收购要约。
会议上,以姚娜为首的“内鬼”势力,和被对方收买的部分小股东,极力渲染公司的困境,鼓吹接受收购是唯一的出路。
就在投票即将开始的最后时刻,我走上了讲台。
我没有说任何废话,直接将姚娜勾结外敌、出卖公司利益、甚至雇凶杀人的所有证据,通过大屏幕公之于众。会场一片哗然,姚娜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,在保安的控制下被带离了会场。
接着,我当着所有股东的面,公布了“方舟”项目的真实面貌。原来,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,都只是一个幌子。真正的“方舟”,是一个基于全新量子加密技术的、绝对安全的金融数据平台,其技术的领先程度,足以甩开市面上所有同类产品至少五年。
“这就是黎董和我,为瀚海数据准备的未来。”我环视全场,语气坚定,“我们不需要被任何人收购,因为我们自己,就代表着这个行业的未来。”
演讲结束,会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,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
股东大会的结果毫无悬念,收购要约被高票否决。第二天,瀚海数据正式发布“量子方舟”平台,并宣布与国内数家顶级金融机构达成战略合作。
消息一出,资本市场为之震动。瀚海数据的股价在三个交易日内逆势暴涨三倍,彻底粉碎了对手的收购阴谋。
13
几个月后,黎董在医院里安详地离世。根据他生前立下的遗嘱,我正式接任瀚海数据CEO的职位。
我站在曾经属于黎董的那间办公室里,望着窗外奔流不息的黄浦江。阳光洒满江面,也照亮了这座我曾经伪装、逃避,如今却要守护的城市。
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苏晓曼发来的信息:“顾总,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?就我们俩。”
我笑了笑,回复道:“好。”
我终于明白,真正的安全感,从来不是来自于躲在面具后面伪装自己,也不是来自于银行卡里不断增长的数字。
它来自于你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实力,去保护你想保护的人,去守护你所珍视的事业。
从一个战战兢兢的伪装者,到一个手握权柄的掌舵人,我用了整整三年。而未来的路,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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